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谭丽平
编辑｜米娜
头图摄影｜谭丽平
医院的关闭显得十分突然。
2022年10月28日，原本是柳静接种HPV国产二价疫苗第三针的日子。但先是由于疫情，后又因北京百子湾和美妇儿医院（以下简称“百子湾和美”）无苗，接种日期一直被推迟。直到今年2月27日，她在社交平台上突然刷到了百子湾和美“关闭”的消息，当下打了医院电话，无人接听。第二天，前往医院，却发现已然变了一番模样。
来到门口，来访者需要先接受安保人员的盘问，将个人信息登记后会收到一份医院即将搬家的通知，伴随着安保人员的口头强调：因为医院欠房东的钱，医院马上要关门了。进入医院内部，前台却对关门一事表示否认，“门口发通知的是房东请的人”。
来源：受访者供图
但柳静观察到，彼时整个医院仅剩一位医生在忙碌。医生透露，员工的工资已被拖欠很久了。
幸运的是，医院有疫苗现货，了解到柳静的需求后，医生很快就安排了接种。期间，柳静碰到了一些前来维权的消费者，有孕妇、产妇、家属。一位要求退费的男士，被医院告知需要将之前套餐优惠的两千多返还，该男士质疑“这不是耍流氓吗”？
很多人的情况都与柳静一样，对于医院的变故，是通过外界“后知后觉”发现的。
即便每半个月到一个月都要去医院一趟的张帆，也对医院的突然关闭感到意外。
张帆在去年产子，因为离家近的原因，她购买了百子湾和美妇儿从坐月子到妇产以及小孩0到6岁疫苗接种的儿保套餐，总共花费近15万元。目前还有大概三四万元的服务还没有消费。
大概在今年2月，张帆就注意到医院门口贴了一张搬家通知，当时她曾对医院提出了退费的需求，但工作人员安抚她，“没事，再观察观察，过几天就撕了。”
直到3月中旬，张帆还曾带着婴儿去医院接种了一针疫苗。但在3月18号左右，医院却突然强制关门了。
3月20日，她赶往医院拿档案时，医生和护士已经不在。她依稀看到五楼还住着产妇，没有人管，“甚至有产妇还插着尿管，医院就已经停水停电”。
她将自己的经历发表在社交平台上，同时组建了一个“和美退费”群。陆续有发现端倪的消费者，纷纷赶往医院，想着至少拿回孩子的档案。
“资料首先详细记录了孕妇生产之后小孩儿所有的疫苗记录，本身信息就非常敏感，然后又关乎到小孩儿上幼儿园。”张帆说。
3月21日下午，有人反映“资料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桌子、地面、柜子全都是。张帆前一天去时，资料还能通过编号相对快速地找到。
近日，百子湾和美突然停诊事件正持续发酵。据了解，或因资金链断裂，百子湾和美目前已经关闭，患者被迫转院、退费难，员工被拖欠薪资，供应商、房东也被欠款。5月8日，对于百子湾和美的发展情况，《中国企业家》向和美医疗集团发去采访函，截至发稿暂未获得回复。
此次风波，也让和美医疗这家国内曾经最大的私立妇儿专科医院进入人们视野。
成立于2003年的和美医疗，由“莆田系第二代”林玉明创立，曾是中国最大的私立妇儿科专科医院集团。2015年，公司在香港主板上市时，曾在北京、广州、重庆等全国7个一二线城市内经营有11家医院，共566张营运病床。巅峰时期，和美医疗曾有17家中高端妇儿专科医院。官网介绍，截至2018年底，在和美医疗旗下医院出生的宝宝已超过7万名。
摄影：谭丽平
2021年3月，和美医疗宣布退市。据其最后公布的一份财报显示，截至2020年6月30日，和美医疗旗下有10家医院，录得收入2.5044亿元，同比减少44.03%；净亏损7502万元，同比增加152.2%。影响业绩下滑因素主要包括疫情、几家重点医院受拆搬迁工作影响以及旗下医院数量减少。
退市之后，和美医疗鲜少公开“露面”，直至此次旗下院区“倒闭”风波。
和美医疗的创始人林玉明是福建莆田人。在中国民营医院中，“莆田系”地位非同寻常，更是以“陈、詹、林、黄”四大家族著称。
林玉明曾自述：“我是1969年生人，应该来说，我算莆系第二代。我一出来就比较创新，对品牌比较重视，起点不一样。”
林玉明自1996年开始从事医疗器械贸易事业，2003年开设第一家医院——山西现代妇产医院，为国内首批妇科专科医院，之后在全国逐步扩张，并推出了高端妇产医疗品牌——和美。
2015年7月，和美医疗在香港联交所主板挂牌。据招股书，到2013年年底，按和美医疗集团的收益计算，其市场份额约占13%，是第二大竞争对手市场份额的两倍以上。
但上市之后，和美医疗的发展并不顺利。2016年“魏则西”事件发生，作为“莆田系”上市公司，和美医疗首当其冲受到冲击。据2016年年报，和美医疗当年营收8.59亿元，净利润9571万元，分别同比下滑了5.5%和9.9%。
之后，和美医疗的下行趋势并未停止。2017年，和美医疗净利润同比下降71.4%至2739万元。到了2018年，和美医疗由盈转亏，净亏损约为7.25亿元。2019年净亏损3.34亿元。
业绩下滑趋势下，和美医疗开始剥离旗下亏损子公司。2019年4月，和美医疗发布公告称，公司拟以6300万元出售旗下深圳和美妇儿科医院92%的股权。因深圳和美医院近年来持续亏损且金额较大，对公司业绩造成较大拖累，此次出售将加强公司的财务状况，增加现金流量。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医院曾卷入2018年备受关注的“基因编辑婴儿事件”。一份在网络公开的申请书显示，贺建奎所进行的CCR5基因编辑项目通过了和美医院医学伦理委员会的审查。对此，和美医疗发公告否认参与“基因编辑婴儿事件”中的任何实验环节。2019年1月21日，广东省“基因编辑婴儿事件”调查组初步查明，此事件系贺建奎实施国家明令禁止的以生殖为目的的人类胚胎基因编辑活动，伦理审查书也系伪造。
此后，2019年7月24日，和美医疗发布公告称以2200万元的价格出让武汉现代医院、重庆万州医院及重庆都市俪人医院各自的全部股权。
据了解，在2018年上半年的巅峰时期，和美医疗在中国12个一二线城市设有17家中高端妇儿专科医院，其中3家医院处于筹建阶段。但两年后，和美医疗旗下只剩10家医院。
摄影：谭丽平
退市后，和美医疗的财务情况不再公开，但在人口出生率下滑的大环境和新冠疫情影响之下，想必情况并不乐观。天眼查显示，今年4月林玉明已被列为失信被执行人。
3月20日，张帆去医院时，曾碰到医院负责人及监管部门工作人员。得到的消息是，新资方等多方正在协商，大概三周之后，债务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然而，如今来看，该问题似乎仍未得到解决。
3月20日左右，传闻有“新资方”介入，还拉了一个“退费群”，在群内公告自行成功转诊后有退费诉求者，需先提交信息，“医院收到客户退费诉求后，在一周内完成退费金额核算，并与客户确认，在三周后开始按照申请顺序逐步退费”。
张帆表示，起初新资方还在群内与消费者沟通协商。但三周之后，事情并未得到顺利解决。4月20日，对接人在群内发了一则公告：“原本定于4月25日的病例复印，由于医务部主任家里有事被迫取消，后续时间另行通知。”之后便再无消息，联系人的电话也再打不通。
5月4日，《中国企业家》来到事发医院，门口仅两名自称为“房东”方聘请的安保人员，对于来访者，安保人员拒绝他们入院；被问及医院何时关闭、消费者如何退费或如何联系院方等问题，均表示不清楚。仅告知记者，目前院方还欠着房东、员工和供应商的钱，近期不时也有消费者前来询问。
院区入口处张贴的一张“医院搬家公告”显示，医院因经营不善长期拖欠房租一直无力支付，搬家工作应在2023年2月底完成，自即日起，医院不再接待新患者、已入院的患者请尽快联系医院做好转院工作，公告的落款时间为2023年1月28日。
摄影：谭丽平
《中国企业家》从几位百子湾和美的患者处了解发现，医院较早就存在电话打不通的情况，大概是在今年3月中下旬突然不让人进入，当时甚至有刚生产完、还插着尿管的孕妇突然遭遇停水停电，被迫临时转院。
目前，百子湾和美官方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据受访者透露，一些患者曾转诊到北京和美妇儿医院，也就是和美亚运村院区。对此，该院区客服人员告诉记者，“当时有生孩子的通过政府协调后转院”，至于其他纠纷，建议“还是找百子湾（院区）”。
据张帆观察，“退费群”群内的消费者，大多都办理了几万元的孕产相关套餐，此前有人讨论甚至有人账户上还有十几万元。群内有三百多人，整体算下来并不是一笔小费用。外加拖欠员工、房东、供应商的欠款，张帆猜测“可能新资方综合评估之后，接手并不顺利”。
据《经济观察报》报道，2023年1月前后，出现了计划承债式收购百子湾和美的新资方，但股权交接还没能顺利完成。百子湾和美原总经理吴宇星表示，双方在股权交易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梗阻，一直未能完成交易。4月22日，和美医疗实控人林玉明表示，“股权正在变更，变更需要过程，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百子湾和美开设有产科、妇科、儿科、医学影像科等主要科室，麻醉科、检验科、中医科、营养科等辅助科室，并设有产后休养中心。和美医疗集团于2018年4月花费1204万元收购了其51%的股权。
百子湾和美的运营困难早有端倪。据（2021）京0105民初18819号判决文书显示，2019年11月12日，百子湾和美就以“资金周转困难”为由，申请调整房租支付方案，并规划了“分期付款”，一个半月后，再度申请将剩余租金延期，2020年3月初，再次以“突发疫情，影响医院正常运营，资金压力大”为由将租金延期至2020年3月底支付，直到当年6月，期间还多次延期。
最终，百子湾和美被房屋所有权人一纸状书告上法庭，被判决给付2020年12月1日至2021年11月30日的房屋租金544.75万元。
突然停诊风波发生后，受访者称，一些患者曾转诊到亚运村院区。对此，该院区客服人员表示，两家医院为两家公司、由两个老板分开运营。
天眼查信息显示，北京百子湾和美妇儿医院有限公司大股东为北京合安达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持股51%。后者对外投资5家企业，包括郑州市和美妇儿医院有限公司、黑龙江中大和美妇儿医院有限公司、武汉现代妇产医院有限公司等，最终受益人为林玉明。
股东信息显示，亚运村院区公司主体北京和美妇儿医院有限公司大股东为淄博智中万泰医疗管理中心（有限合伙），持股90%，第二大股东为和美医疗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持股10%，后者最终受益人为林玉明。
（文中柳静、张帆为化名）
参考资料：
《中国最大民营妇儿医院集团爆雷 产妇还插着尿管被要求转院》，经济观察报
《和美医疗六千万元出让卷入“基因编辑婴儿事件”医院九成股权》，澎湃新闻
《林玉明：品牌是民营医院必然要走的路》，创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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